jstaiwan

剛好看到一篇文章談及『心電感應』，瞬間憶起一件塵封多年，但一想起即感心痛愧責的傷心往事。

猶記得1964年6月當時本人將從高中畢業，有一天學校決定為本年度畢業生集體遊園攝影留念，畢業同學踴躍參加，無ㄧ缺席。從初中到高中擔任多年班長的我，更義不容辭，應帶頭將此一遊園紀念辦得風光快樂，好為同學們留下在校生活的美好回憶。不料，攝影前一天晚上，家父突然跟我講：『明天陪我到南投丹大林區的望鄉山查看木材！』，而此時我的腦中立即浮現兩個截然不同的影像：

ㄧ個是我與父親走在崇山峻嶺的運木小道，可能右側為千百丈深淵，一老一少小心行走，以便走到伐木場查看將購買的原木。

另一則為我與同學們在高中校園裡歡樂的攝影合照，留下學生時代美好的點點回憶。

我為了滿足自我的在校領袖慾，而與父親說：『明日學校有集體攝影活動，請假困難，不能陪您到山上』。話是回絕了，但其實當時心裡已很掙扎，因為父親此時身體已欠妥，腳部與背椎痠疼經常發作，但我沒有跟隨他到山上，也許是肇致父親跌落山谷的前因。父親個性倔強，不喜歡麻煩別人，而當時會要我陪他到山裡，一定也是自認體力、精神不好，希望我能隨同扶持。不幸的是，在我未隨父親上山的隔日，他仍然獨自前往。

當天大約在上午十一點鐘左右，在學校前門攝影合照時，突然一陣心痛的感覺，而且情緒似乎不能控制而非常厭煩，而此一陣心痛、心煩之後，一整天都感到非常煩心與惱怒。

大約下午6點半鐘，天色灰暗之時我在老家大門口遠遠望去看到一位頭紮白色紗布，手持竹杖的微駝灰髮老人，腳步緩慢且痛苦的往我家大門而來，近一觀看，是父親腳步沈重的出現在我眼前。

父親說：『今天上午大約十一點左右，我在望鄉山嶺頭狹路跌落約20公尺 的深谷，幸好被一棵大樹擋住，不然將屍骨無存，葬送深淵了。』

晴天霹靂，原來上午的心痛心煩就是『心電感應』，那來自於血脈相連的父子之情。當天受傷之後，父親從此身體病痛每下愈況，到當年冬季北上台大醫院診治，才發現罹患骨癌，次年也就是1965年我大一下學期註冊日前的 農曆1月15日 病逝故鄉，他白手起家的老家大廳義和堂。

從那一天起，40餘年來每當憶及此事，或者看到相關文章、影像都會讓我心痛，而且淚水總會在眼框內徘徊久久不忍落下。因為自私、矜傲慾蒙蔽了我的心，殘忍的回絕父親的邀約，而造成終身最大愧疚與遺憾。

在我結婚之前，將高中時期此一自責的校園遊園照片全部銷毀，不想在我記憶裡留下任何痕跡，照片雖然消失了，但記憶中的痛苦卻永難忘懷。

我的個性和生活習性很多源自於父親的親傳教誨，他信守承諾、愛整潔、乾淨、俐落，做事條理分明，不麻煩別人，不替人作保（因為替友作保，曾經讓他吃過大虧，差點破產，最後將八卦山一處山林地出售賠償彰化銀行），做事規律，事必恭親，每天記錄工作事項與生活開支（然我沒有學到，有時只做大概記述而已），嚴格要求工人依照規則做工、教導新人嚴明（學不好，擰眼皮），對工作夥伴非常友善，家境差者，不時接濟，事母至孝…等等，現在在我身上仍可一一顯現。

寫到這裡，忽然想到父親在塌塌米上默默揮淚的影像又再次浮現。我記得在我上大學（1964年）之前，一共看到父親三次掉淚。

第一次是小學時期，有一天製材工廠的『大手』談到228事件時，當晚父親在他的紀事桌上拿出一張泛黃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位騎著高大駿馬的日本青年學生。父親說這是『三角湧人，留學日本，後來失蹤了』。當他講話時，眼中淚水奪框而出，事隔多年聽母親講才曉得這位三峽人（三角湧即今之三峽）是父親年少時的至交，他倆曾一道自三峽徒步走到木柵指南宮『運夢』，祈求仙祖賜給他男丁，真的應驗了，而有了我們兄弟二人。這位三峽青年在228事件清鄉時失蹤了。

第二次也是小學時期，三叔病逝，我看到父親坐在老房大廳右側廂房的塌塌米上默默流淚，父親雖有兄弟五人，但與三叔感情最好。

第三次是我初二時，祖母過世，父親在當時也靜默的流淚，並指揮家人處理喪事。父親如果今日還在，已有111歲，他是我們家族從福建惠安的東石鄉東埕村渡過黑水溝到臺灣的嘉義東石，而後再遷移到彰化溪湖代馬，是代馬開基祖樹正公的第4代子孫，在110年前祖父因戊戌年水患與祖母倆遷移到故鄉小鎮，隔年次男的父親即誕生。

『心電感應』確實存在親情血脈之間，誠不我欺。記下這則回憶，或許仍不能削減對父親的愧疚於萬一。

如今我為人父，只希望自己的小孩好好生活，對父親曾經說過的一句話：『希望我家一代比一代更好』，這個重責大任，我能擔負嗎？我的小孩能擔負嗎？這是家族的承諾，沒有怨言，只有歡喜的承擔。週六就是『小點』的週歲生日，愉快健康的長大，未來我會把家族的歷史一一告訴你。『小點』快點長大吧！在家族到彰化第七代的你，家族延續的重任已由你承擔了，但也只能歡喜承受。

2008.5.9記